换好衣服匆匆出门，周婶看她脸色不对，自作主张地给东哥打了电话。</p>
那家酒店离穆晚晴的住处就几分钟的路程，也不知是不是杨翠珠故意选在这个位置的。</p>
车子还在路边，远远便看到酒店楼下围满了人，个个拿着手机对准楼上。</p>
还有些带着耳机举着三脚架的，看样子是在直播。</p>
自媒体时代就是这点不好，任何事都能迅速扩散、发酵，吸引热度和流量的同时，也给当事人带来排山倒海般的麻烦。</p>
消防车已经到了，正在铺设逃生垫。</p>
穆晚晴上前，跟下面负责维持秩序的警察沟通后，马上被带进酒店。</p>
这家酒店高九层，从楼顶天台到地面大概三十米。</p>
如果坠落，就算刚好落在逃生垫上，运气不好肯定也会当场殒命。</p>
运气好就算不死，怕也是个终身瘫痪。</p>
所以警察的意思，希望穆晚晴尽可能安抚杨翠珠，能将她劝下来最好了。</p>
穆晚晴看着不断上升的电梯屏幕，吞咽了下点点头：“好，我尽量。”</p>
楼顶天台，这会儿已经围满了酒店的工作人员、警察跟消防员。</p>
因为杨翠珠就坐在天台围栏边缘，只要一个纵身就会落下去，所以大家都不敢贸然前行。</p>
随着围观群众越来越多，杨翠珠的情绪也越来越激动。</p>
她疯狂地挥舞着手，示意警察跟消防员不要靠近。</p>
“你们别劝我了，我一无所有，又生了重病，我女儿也不管我，我活不了了，死了还轻松些，也不用连累别人了……”</p>
话落，她转头看向楼下，脸色挣扎得厉害。</p>
她本以为，跳楼很简单，就是眼睛一闭纵身一跃，很快就结束了。</p>
谁知当真正站在这里，往楼下一看，强烈的恐高情绪瞬间让她求死的心动摇了。</p>
警察劝道：“你生了重病就好好治疗，总还有希望，想想你的亲人，朋友……而且，你女儿马上就来，她并没有不管你，你肯定不舍得她，不然也不会给她打电话。”</p>
接线员在后面几次跟穆晚晴的沟通中，询问了两人的身份。</p>
穆晚晴虽然不想承认，但又骗不过警察，只好交代两人是母女。</p>
此时，警察话音刚落，后面一阵骚动。</p>
“你女儿来了！她来找你了！你别冲动！千万要想清楚！”</p>
杨翠珠定睛一看，果然，穆晚晴跟在两名警员身后，走上前来。</p>
看到她，杨翠珠笑了，很意外又很欣慰的笑：“小晴，你能来……让妈妈见最后一面，妈就没什么遗憾了——”</p>
穆晚晴走过去。</p>
初秋的夜，楼顶风很大，吹着发丝飞舞，挡住了视线。</p>
穆晚晴拨了头发别到耳后，手心微微冒冷汗，心跳也很快，只能暗自调整情绪。</p>
等走到人群最前面，她站定，看着随时可能跌落的杨翠珠，几经斟酌酝酿才开口：“你想治病，我答应你，一定给你治，你不要用自杀来威胁我，你这样……会再次把我拖进舆论风暴中，对我又是伤害，你懂吗？”</p>
警员一听，脸色很是讶异，不解地道：“你怎么还责备她？这个时候了，先说些好话把她哄下来……”</p>
穆晚晴知道，她现在应该妥协，给出承诺。</p>
可问题在于，这么多人在现场，她一旦承诺就必须一字不差地做到，否则有了证人，她稍有一点做得不好，就会被口诛笔伐。</p>
而杨翠珠有了证人撑腰，也会作死得更加疯狂。</p>
她不想，也不愿。</p>
帮了杨翠珠，她就背叛了早早去世的爷爷奶奶和爸爸。</p>
明明是做错事的恶人，凭什么要得到所有人的偏袒和同情。</p>
见她沉默不语，显然不想哄杨翠珠下来，酒店的工作人员也急了，上前劝道：“是啊……有什么对错等事后再说，现在先把人劝下来，她有什么要求你全部答应就行了。”</p>
站在酒店方，这样的诉求也没错。</p>
因为人一旦在他们酒店出了事，对他们的经营会产生非常大的恶劣影响。</p>
穆晚晴看了看周围的人，有一种孤立无援的感觉。</p>
杨翠珠，再一次成功地狠狠地拿捏了她。</p>
可她就要这样认命吗？</p>
就要一直被杨翠珠裹挟、困住吗？</p>
短暂的思索后，穆晚晴没有满足大家的愿望，而是镇定地转过身，看向警察、消防员和酒店工作人员，深吸一口气高声道——</p>
“那位杨女士，确实是我亲生母亲没错。但她在我五六岁时，因为我父亲意外去世，我爷爷奶奶年迈多病，还身患残疾，她不愿意照顾我们，害怕被我们拖累，便招呼都不打一声，离我们而去——”</p>
“整整二十年，她杳无音讯，连我爷爷奶奶相继去世，她都没有出现过。我成了孤儿，幸好被爷爷的战友资助，才能读完书，考上大学，获得了改变命运的机会。”</p>
“这位杨女士，在我学成工作后，有能力养活自己后，突然出现，要跟我相认……”</p>
“我不肯，她就操控网络舆论，对我数次网暴，让我的生活再次陷入黑暗之中，事业也一度受挫。”</p>
“不久前，因为她二嫁的家族涉嫌犯罪，她为了自保，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将我拉上了她的贼船，为此，我被她所谓的家人绑架，在逃跑途中坠江，差点死掉——”</p>
“因为她，我不得不跟我相爱的人分开，因为不想有更多人被她连累，被她威胁……可纵然这样，她也依然不打算放过我。她在看守所里生病了，希望我给她治病，凭什么？”</p>
“就因为她曾经抛弃我？因为她二十年的不闻不问？因为她一出现就让我的生活天翻地覆？还是因为她把我拖下水差点被人撕票？”</p>
“今晚，我所说的每个字，都有迹可循，你们可以去网上查，或跟警方求证。此刻，我也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话说清楚——”</p>
“今天，她愿意下来，我就看在她给了我生命的份上，承担她手术的所有费用，但手术后我不会照料她，不会给她养老。”</p>
“如果她执意要跳下去，我会给她安葬，办好身后事，也算是报答她把我带到这个世上来。”</p>
说完这些，穆晚晴再度转身，朝向杨翠珠。</p>
眼泪随风而落，她没有抬手擦掉，就让泪水弥漫双眼，遮挡视线吧。</p>
她不想看清那个女人。</p>
“该说的我都说了，怎么选择，是你的事。”最后吐出这句话，穆晚晴安静下来，深深地用力地呼吸，平复情绪。</p>
一众围观人群，这会儿鸦雀无声，只有夜风悄然飘过。</p>
片刻后，有人小声道：“我知道了！这女的是个小网红，还是个作家呢！她前阵子确实被网曝过，好像还离婚了，前夫是个富豪……”</p>
“对对，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p>
“听说富豪看不上她，她净身出户，孩子也没要到，然后又被亲妈逼迫，好几次网暴……”</p>
“不会吧，身世这么悲惨？我看那女的跳楼就是幌子，肯定是为了逼迫女儿给她治病！”</p>
“这肯定啊！你说她要是想死，早就该跳下去了，还磨叽什么！”</p>
“啊……人性啊，真是深不可测，摊上这样的亲妈，也是倒八辈子血霉了。”</p>
穆晚晴这番推心置腹的发言，很有作用。</p>
现在，没人愿意帮杨翠珠说话了，转而都同情起穆晚晴。</p>
就连刚才还在劝穆晚晴应该好好说话的那位警员，这会儿也为自己的言行感到羞愧，转而对杨翠珠喊话——</p>
“杨女士对吧？我们查到了，你确实是羁押待判人员，因为身患重病而申请了保外就医，你说你治病就好好治，跑来纠缠别人干什么？现在还闹这出，大半夜的，这么多人兴师动众，你也好意思。”</p>
旁边同事劝道：“头儿，这么说话不妥吧？万一她一个冲动跳下去，咱可得担责任的。”</p>
那位警员说：“担就担，我负全责！这社会风气早该整顿了，总是我弱我有理，动不动就道德绑架别人，搁谁都恼火！”</p>
“这倒也是。”</p>
人群中突然有人喊道：“我作证！这女的今天就算跳下去，也不管警察的事！不想活了就默默地死呗，何必连累别人。”</p>
“就是……简直浪费社会资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