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烛火照亮满殿巍峨，铺满黑色貂毛的卧榻上，黑袍鎏金的男子侧卧着，一紫衣轻纱覆面的女子半蹲在旁，大片冰肌暴露在雪风中，她冻红的纤手捧着一壶烈酒，壶口此刻还挂着酒味浓香的剔透。</p>
顾云斜淡淡抬眉，看向殿下跪地的人。</p>
“主上，李诏将军已到朝坞了，不日便能回都。”莫焚跪在地上，垂眉禀报。</p>
“那倒正好，同祈雨日撞上了。”顾云斜菲薄的唇瓣微掀，浓黑的狭眉却勾勒出雪风中的凌冽凄寒，“让舒诩和孔峤下去备着，李诏平乱有功，本君自当嘉奖一番。”</p>
莫焚闻言颔首，嘉奖李诏也算是威慑一番那些蠢蠢欲动的平民。只是幕安如今正是该打稳基底之时，一味以暴制暴，恐怕不可取。</p>
紫衣美人将酒缓缓倒入一旁杯中，端给顾云斜。顾云斜嘬饮了一口，手间把玩着半盛烈酒的琉璃杯，酒中波纹微微涤荡，他眉眼错落出高低晴晦，“那丫头呢？”</p>
莫焚见顾云斜提起江念安，不由轻轻蹙眉。他听风去说，这女人颇得主上喜欢，便三番两次的挑衅主上，他低声道：“还没查到是何人带走了她。”</p>
顾云斜眉眼一凝，周身的冷冽溢开，却是轻笑出声，“哦？查不到？”</p>
莫焚低眉解释，“主上，下面……”</p>
“嘭！”</p>
莫焚话未落，琉璃杯骤然被砸在了玉石铺成的地板上，溅开浓烈的酒气。顾云斜一把坐起，微曲的墨发铺散开来，他嗓音冷沉，“如此简单之事，莫焚都查不到，是在阳奉阴违吗？”</p>
“主上恕罪！”莫焚的心猛的一沉，他叩首道：“那些人是江湖中人，莫焚不敢确定，唯恐道错了消息。”</p>
顾云斜瞥向一旁的紫衣女子，音似冷玉生钩，“不如，芊玉来辨辨？”</p>
芊玉听提及自己，连跪地，垂腰的长发落了地，她音若眀佩，“主上明鉴，莫焚大人这么些年鞠躬尽瘁，一心为了主上，绝不敢有二心，又怎会阳奉阴违？”</p>
“主上明鉴。”莫焚跪在地上，声色低沉。</p>
顾云斜修长如玉的手隔着面纱抬起芊玉的下巴，女子莹莹的水眸只是看着他，顾云斜松开手一笑，“瞧你们，本君不过随口说说。莫焚，——”</p>
“微臣在。”莫焚应道。</p>
“你不敢，本君觉得李诏敢。不如你现在便快马加鞭赶去朝坞，让他在祈雨日——谋反？”</p>
莫焚有些惊诧地抬眸，直看向顾云斜，主上如今的脾气真是越发摸不准了，“主上……李诏将军怎么敢谋反？”</p>
“莫焚听不懂吗？——本君允他作乱！”顾云斜狭眸微眯，看向空旷的大殿，烛火填满了冷清。</p>
莫焚当即明白了顾云斜的意思，“只是主上此举是否太过冒险？”</p>
李诏虽说一直刚正，是这幕安难得的正常人，但难保不是藏了狼子野心，否则如何要忠于如此幕安？</p>
换句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李诏怎么看怎么不像出自幕安的将军。</p>
他若同那些包藏祸心之人联合，主上怕是招架不得。</p>
顾云斜起身走下玉阶，居高临下地看着莫焚，莫焚垂首。顾云斜忽的蹲下，拍了拍莫焚的肩，轻声道：“所以啊……本君的命是交到你们手中的。”</p>
莫焚身子微微一僵，待顾云斜起身，他点头，嗓音坚决，“主上放心，臣誓死扞卫主上！”</p>
……</p>
祈雨之节，薄雪依旧。</p>
雍容的马车中，纳兰纭手中拿着一面铜镜，照出娇艳的面庞，冰蓝色的花钿点在额心，几番清丽。她嗓音不虞，“若非父亲安排，褚漾这辈子也注定只能被我踩在脚下，怎么可能祈雨日同我一起祭舞。”</p>
“小姐说的是……只是小姐何必在意。她褚漾也就只能高兴这一天了，往后也只能像一条丧家之犬一样！”</p>
似乎想到什么，纳兰纭愉快的笑起来，“呵呵……褚漾这贱人，老天终于也看不过眼了……”</p>
江晏栖坐在最后面的马车上，简陋的窗屡屡透进寒风，激起肌肤一片惨白。她展开了远郊的地图，微微凝着那路线，将它们全部刻入脑海。</p>
收起地图，江晏栖打开帘幕，看向前方。薄暮才微微爬到半山坡，周遭还是雾蒙蒙一片，浩荡的行军路队像曲折的小路，曲径通幽。</p>
江晏栖放下帘幕，淡淡一笑。顾云斜将纳兰杜和参政褚恒命为此次祭礼和迎功的负责官员。</p>
倘顾云斜瓮中捉鳖，那便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了。</p>
……</p>
到郊区祭台时，天已亮了，荒芜伫立起巍峨的圆台。在此之前，这圆台是北暮人用作长生天祭礼的，那是宣告上天的庄严。</p>
台下，一群明红官袍的大臣立在左右，李诏一身银色盔甲，后携三千兵士整齐地站在祭台开外百米的位置。顾云斜位居上首，黑色鎏金的龙袍虽立圆台之下，却自有一种俯瞰苍生的气魄。那九爪金龙极为张狂而夺目，点了睛的眼携着傲世的巍峨。</p>
顾云斜一展长袍，高大的身影如立云端，“开始吧。”</p>
身后官员见顾云斜如此张扬实在是不敢言。这哪里是祈雨，是雨在求他吧？</p>
环顾古今，谁敢面对祭礼如此张狂？简直是目无天公！</p>
“时辰已到！点香敬天公！”</p>
台梯下，两个华蓝长裙加身，裙摆曳地的女子各站一边。她们纤白如玉的手拿着三根高香由两边向圆台上去，女子的裙摆在梯阶上滑动，如一波碧涛拥向漫天荒芜。</p>
长香插在台炉上后，飒飒地落了一层香灰。六根高香的长烟纠缠着，汇聚成一条长龙，向上空去，以强烈的人间意愿冲向上苍。</p>
纳兰纭和褚漾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是冷意，刺人刺己。祭舞开始，如水般的华绸长袖，在亘古不息的海岸中舞出惊鸿，在两人之间跳跃着祈祷的浪花。</p>
蓝色的旋涡聚至古老圆台的中央时，两人一字马劈开连绵不息的海浪，单手对拍出蓬莱的云雾，薄肩双双擦过起伏跌宕的青山。长袖飞舞，甘霖四散。</p>
就在转身，两人澎湃的海浪互相席卷，手再次对拍那刻，纳兰纭袖口中的匕刃骤然出鞘，不过一瞬，匕首像挽了个花转过圈，塞进了褚漾手中，她左手长袖翻舞，右手握住褚漾的手，猛的带着褚漾的手狠狠扎进了自己肩处。</p>
“啊！褚漾杀人了！”</p>
众人只见长袖落下，纳兰纭猛的捂住了肩膀退后，褚漾手中带血的刃哐当落地。</p>
正此时，周围忽出现许多蒙面人，四周炸开各种刀剑，五百米开外的士兵也暴喝一声，手持剑戟冲了过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