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四年从噩耗中恢复过来。就在刚才,他梦见了父亲惨死的模样,不停地哀嚎着,面目狰狞,逼问着杨四年:“儿啊,你为何还不为我报仇!”
父亲的脸上满是血色,浑身上下瘦得只剩皮包骨头,即为瘆人。
杨四年看着久挂在墙上的日历,陷入沉思。
今日已至除夕,本该是家人团圆的美好日子,这个家里却只有杨四年一人独坐在冰冷的木椅上,像是一个留守深山的孤寡老人,佝偻着背,只是默默无言地盯着妹妹写下的那一行清秀的字迹。
不久,他便听闻门外传来的敲门声,先是平缓,随后突然变得急促,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
“杨四年,开门!”
“四年,快些出来。”
“杨四年!再不出来我就拿扫帚敲了嗷!”
那是三个不同人的声音。
杨四年拉开府邸的大门,映入眼帘的是先是一个样貌清秀,神色温和,身着一身儒雅白裘大衣的青年,他矬坐在机巧的轮椅上,膝上安置着一个暗红色木匣子,不大,刚好盖过双膝。
其后便是跟在他身后的一名妙龄少女,面貌可爱,身材匀称,只是衣着打扮朴素简单,胸脯尚未发育展开,掩盖了几分神韵。
不等杨四年看完,只觉腰下的衣摆上传来一股力,引得他不得不将目光移向下方。
他身上披着红彤彤的喜服,小手白兮兮,露出一双人畜无害地眼睛望着杨四年。
“除夕了,你们怎么想着来我这里?”杨四年颇为好奇,一手又迎接三人进屋再叙。
“嘿嘿,是林哥哥说,咱们要是不来,你肯定一个人过闷节,俺觉得咱们一起过才热闹嘛。”他眼睛眨巴两下,惹得杨四年心头一阵怜爱。
“面馆的陈师傅,还有你那个小师傅你不陪啦?”
“唔,杨哥哥你就放心吧,为了不让他们担心,所以我把他们都请来啦!晚上一起吃一顿我大师傅煮的牛油肉面!对了对了,还有学宫的方先生,林哥哥可是劝了好久才把他劝来的,今天晚上我们要一起在你家吃哦!”小腰子一派天真无邪的模样,吧嗒吧嗒一屁股朝着杨四年先前坐的椅子上坐下。
杨四年扭头朝着林江别望去,一脸无奈的笑:“师兄,这不妥吧,师傅他平日里不也挺忙的么?”
“哈哈哈,你小子啊,师傅他虽然忙,可到底也还是个人,这天下的节日为何不过?欸对了,你初入仙途,大抵还不晓得今日的意义吧?”林江别将怀中的匣子交予杨雅琴,只见杨雅琴将匣子轻轻放在桌子上,神秘兮兮的,仿佛有什么奇珍异宝似的,挡住匣子,不让杨四年看。
“今天可不仅仅是除夕啊,还是我们这些‘小仙人’的节日,名曰化凡日。听名字就知道啦,所有得道的,窥道的,初入门槛的都会在这一天卸去一身的责任,隐藏起修为,当作是一个人凡人,与周围的亲朋好友过过普通人才能享受的日子。师傅再忙,这可也算是他的节日,为何不过?”
林江别就如此为杨四年讲解着除夕的另一个身份。
“真没想到原来我以为的那些修为高深的大能们早就抛却红尘,不问世事,一心求道了,结果竟也是这般亲俗。”杨四年感慨道,眼眶不禁有几分湿润。
不知道在远方的妹妹是否也能像他们一般过着这令人神往的欢喜日子?若是她有朝一日也能见到这样一派祥和的景象,应该会无比惊讶吧?
林江别却是冷不丁地朝着杨四年的脑门敲了一手指梆子:“傻啊你,我不是说了么,仙人也是人啊,这又不是那些说书人口中的、杂说,你真以为仙人都是那般?好啦,今天过节,你家还没置办东西吧,走走走,咱师兄弟俩这就去弄。”
他忽然扭头吩咐着丫头:“丫头,你就先和小腰子待在一起,给四年的屋子打扫一下,我们随后采办完东西就回来,给这房子啊,好好装扮一下。”
杨四年忽然急道:师兄不可啊,这过节的东西可不便宜,我······”他支支吾吾,始终没把后面那一句我没钱说出来。
林江别心领其意,赶忙补上一句:“放心,今天的开销呀,本少爷全包了!走走走!别磨蹭了,过节呢,你一个大男人,还磨磨唧唧?”
闻言,杨四年顿时羞红了脸,不禁自我笑了起来:“好,那就请师兄破费了。”
杨四年一路推着林江别的轮椅朝着市集走去。
一路上街上皆是张灯结彩,大红灯笼高高挂,处处门户都贴上了春联,亲朋好友都聚在一起,仿佛有说不完的话,一聚就是热热闹闹的一整天,围坐在一起不知谈论着什么。
林江别按照清水县的习俗,灯笼春联自不可少,烟花爆竹一一补全,随后还有回头陈师傅要煮面用的面粉、牛杂肉等。
当然,还有三坛贴上“春”字的老酒,一坛是要敬天地父母的,说是万物同春,皆入喜,若是敬完天地父母犹有剩余,那便要洒在门口,说是烈酒庇护破邪祟,一朝便得满岁福。
至于其余两坛则是今日共饮之物了。
“师弟啊,你觉得如此的江湖可有生气?”林江别忽然问道,问得杨四年一阵恍惚。
“江湖?嗯,大抵便该如此有气息,无论是如何残酷,亦或是多出些什么尔虞我诈,但能在同一日所有人都从座位上走下来,一道品茗如此欢愉的一日,也快哉!”杨四年便是如此回答的。
林江别微微点头,随后忽然呼喊杨四年道转向,去往清水县的涸泽沟小巷里。
杨四年知悉那一处,他也是那儿的常客,时不时便会造访一遍,尤其是儿时六七岁时便跟着父亲一道前去,不为别的,只为发善财。只是可惜自从父亲离世,杨四年家道中落,自顾不暇,更遑论去发善财了。
涸择沟小巷正是如此一个数百人,落魄户、乞丐扎堆寄居的地方,尤其是在节假日,这里的人会额外得多。
多数人是切切实实得贫寒,迫不得已来此,因为只有此处不会出现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以睥睨的眼神盯着他们,像是再看蝼蚁。更不会有那些讨债的上来此处,一个劲在此追债。
当然,还有一个颇为令人心动的原因,那便是这里常有富人来此散财,那可是一笔不错的收益,运气好的只是这一天便能收到往后半年的盘缠费。
一如巷子,最先夺得杨四年注意的偏偏是一位身着黑白道袍,浑身邋里邋遢,不修边幅的赤脚大汉,他袒胸露露,潇洒地坐在一块稗草皮上,身前是一个破拉吧唧的瓷碗,碗底还有裂缝,上了年数。
碗中犹有六枚铜板,相较起旁边的乞丐,一碗都是碎银子,他这就相当得寒碜了。
“砰砰”,一块半个手掌大小银元宝忽然落入他的碗中,瓷碗的裂缝忽然变得格外夸张,仿佛只要再有一块银元宝便能将这瓷碗砸碎。
“谢谢了您嘞······”大汉的语气渐弱,直到最后竟忽然失了声,露出尴尬的笑容。
“这不是号称半仙的祁道人么?怎么沦落到在这里要饭了?”杨四年头回见到如此的祁玄通,顿时哭笑不得。
早就听闻此人行为诡异,却也有着一身超凡的修为,对于这清水县的凡夫俗子,他约莫只需一根手指头便能尽数杀之。奈何不曾想过,如此一位修为过人的半步入圣大能竟会在此乞讨。
“嘿嘿,这不是,生活不易么······”只见祁玄通无奈地捂住脸,甚至想要找条缝钻进去的模样。
“你不是在陈师傅那儿教授小腰子修行么?怎么会在这里,做着如此······特别的活?”杨四年好奇道。
祁玄通叹了口气:“哎哟你可别说了,那陈扒皮当真是抠门,当初我和他约好我们一道教小腰子,他还能给我包吃住,谁晓得这老混蛋竟然耍诈,说什么那是以前的约定,现在过了日子,就得交钱。你们给我评评理,我白传了小腰子一身我的神通术法,结果这老混蛋竟然给我赶了出来?这合理么?这不合理!”
杨四年笑得牙疼,连带着一旁的林江别也乐呵呵地笑得合不拢嘴。
“行了行了,别笑了,再笑我就记仇了嗷,你们也应该听说过我,被我记仇的人啊,一年下来都会倒大霉!”祁玄通刻意加重了“大”字,是在令行禁止的意思。
两人当然知晓这不过是这位大能的玩笑话,这般快活的日子,没人会信以为真,也没人会这般较真。
“祁前辈,您还是赶紧换身装扮,晚些时候还要去四年家大吃一顿呢,你这般打扮,恐怕是要扫了大家的兴啊。”林江别依旧是一副笑容常挂脸上的模样,语气却是和蔼可亲的令人难生怨恨。
“得得得,我这就走了。对了,这事你们可得给我保密,要是给方书虫知道了,指不定如何笑话我,万一我一个气不过和他大打出手,哼,不是我吹,这方圆百里都要遭殃!”祁玄通放出狠话,不出意外,也是玩笑话。
两人只是笑着点头。
“对了,您走的时候给我们把东西带上吧,嘿嘿,我们俩人手不够,不好拿啊。”林江别忽然叫道。
祁玄通顿时面色一变,却又瞅了眼碗里的银元,咬咬牙,恢复原先的微笑:“好,好,我拿。”
“对了,前辈,我这里还有······”林江别忽然又叫住祁玄通。
“哎你有完没······”忽然瞅见林江别从锦囊中取出又一块银元宝,顿时一改原先的气度,理了理衣襟,摆正姿态,“你有什么事只管说,我一定竭尽所能,负责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