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头怪!”
小夭从混沌中惊醒,大叫一声,腾地坐直身体,缓过神来,才惊觉自己已经身处一片陌生的海域。海珊瑚五彩斑斓,海葵红艳艳开了一片,像铺了一块巨型的灯毯。
各式各样的游鱼海怪围绕在小夭的周围,距离不远不近,它们缓缓游动,伴随着一群群水母,不断游移在小夭四周,缤纷的水母像是一盏盏晶莹剔透的琉璃宫灯,照亮了深海的海底。苍莽的海草在浅浅浮动,仿佛是在朝拜,在迎接,在庆祝。
小夭的脑海中突然回想起,晕厥前最后一刻的画面。
一条巨大的白色九头蛇死死缠住同样巨大的鲲鹏。
是相柳!是九头怪!
小夭的心脏狂跳着,眼泪随着簌簌而下。
回来了!九命相柳回来了!海底的妖王终于又回来了!
小夭喜不自禁,四下环顾,却没发现相柳的踪迹。
小夭擦干眼泪,压抑住狂躁激动的心,她正欲起身寻找相柳,却忽然觉察有东西在自己怀里蠕动。
接着,她看到一个又一个白色的,圆滚滚的小蛇脑袋从自己怀里探出。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六个,七个,八个,九个。
九个小脑袋齐齐吐着信子,左右摇晃,小夭瞬间一惊,呆怔在原地。
霎时间,海底热闹非凡,张灯结彩。游鱼海怪拼命释放灵力,照的海底绚烂多姿,鲛人齐齐合鸣,天籁之音空灵悠扬,随着大海的波浪飘荡而去。
小九头蛇眨着九双兽眸,怔怔看着小夭,虽然相柳已恢复真身,但视线却模糊不清。他的眼前好似覆盖了一层朦胧雾气,让他看不真切。
此刻的九头蛇看不清任何东西,仅凭着蛇类的嗅觉,似乎闻到一股熟悉的气息。但他怔愣片刻,又甩了甩脑袋,九张脸都写满不可置信,小小的蛇唇似乎还隐隐扬起一抹几不可察、自嘲的苦涩之意。
小夭将九头蛇捧入手心,突然的失重感让九头蛇微愣,蛇头一歪,跌在小夭手里。
小夭嗤笑一声,笑眸微弯,眼里还残留着盈盈鳞鳞的水汽。九头蛇似乎有丝尴尬,他急忙咻~的立起身,九脸均是桀骜不驯,盘立在小夭的手心。
相柳停留片刻,随即蛇身被一团雪花般的灵力包裹,漂浮到半空。他高傲的仰起九颗头颅,神色自如,似是在接受海底万物的朝礼。
这一刻,海底彻底沸腾。大海翻滚着巨浪,海妖在深海里热情舞蹈,纷纷庆祝海底妖王再度回归!
小夭凝望着小小的九头蛇,笑了,脸上还挂着她喜极而泣的泪痕。
终于,相柳终于可以摆脱束缚,摆脱恩义,为自己好好的活一次。
小夭脑海回荡起,当初她在死斗场外对防风邶说的话:
如果你从死斗场里逃出来时,是我救了你该多好!如果是我救了你,我一定让你只做防风邶!自由自在的防风邶……
现在的他,可以做相柳,可以做防风邶,可以做任何他想成为的人。
一人一蛇的日子在宁静祥和中度过。
转睫间,时光荏苒,又是一个四季的轮替。
自共工洪江怒触不周山,天地不再共通,人神不再混居,神居天,人居地。但人和妖还未划分明确的界限,依旧杂糅共存于大荒之间。而人亦不再能通过天梯参拜神灵。由于天地不通,颛顼(zhuānxu)玱玹命南正重主管天,火正黎主管地,并佐以四神辅之,方恢复天上人间的秩序。
自相柳化形,小夭便带着相柳离开了海底。
小夭每天带着未恢复人形的相柳到处去搜罗灵芝仙草,给相柳制作毒药。他的血天生剧毒,只有毒药能让他的灵力越来越强大,相柳才能尽早化成人形。
小夭带着相柳来到百黎,在赤宸寨内爹娘住的竹楼旁,也盖了一间小小的凤尾楼,这是她和相柳在百黎的落脚地。
百黎山高林密,长年布满毒瘴,各种毒物灵草遍布森林,十分适合相柳恢复灵力。
小夭利用驻颜花,幻形成一个相貌平平的百黎少女,化名柳。
现在的相柳还是条小蛇,看不清她的容貌,只能依靠气味分辨她。即便相柳察觉到一丝端倪,小夭也总有办法搪塞过去。不过,小夭隐藏身份最主要的目的,是她还没有想好,怎么去面对相柳。
小夭想起那一夜,在葫芦湖边,月华皎洁,湖面上波光粼粼,而相柳为了储备打仗疗伤用的血丸,几乎要了她全身的血。可小夭却依旧倔强地抬起头,脸色惨白地对相柳怒吼道:“你最好一次要够了!今夜之后,你我陌路,此生此世我永不想再见你!”
自相柳战死后,小夭不止一次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困惑不解,明明那天她恨他至极,明明她说过再也不想见他,明明相柳亦讨厌她入骨。可自己却依旧糊里糊涂,不管不顾的来到他的身边。
相柳战死后,一幕幕过往不断闪现在小夭脑海。她仔细想了很多,包括她把银箭射入相柳胸口的那晚。也许,她一直都忽略了很重要的东西。
是啊,如果相柳真的想杀她,真的那么冷血,在自己亲手把箭射入他胸膛的时候,他就会杀了自己,怎么会容忍我对他一次次的冒犯?
当初被璟和丰隆的死刺激到心力交瘁,对相柳只有满腔的愤怒,根本没有时间停下来细细推敲。
一个大胆的想法浮现在脑海,小夭的心怦怦直跳,可她不敢确定,甚至害怕确定。
小夭不知道相柳什么时候能化为人形,只能先变换容貌,以免突然面对他的时候手足无措。
变成男人?凭相柳野兽的直觉,他一定会发现柳儿就是小夭。还是化成女子保险些,相柳定不会相信,那个在清水镇咒他喝水呛死,走路跌死,吃饭噎死的玟小六,和眼里只有涂山璟的小夭,会为他放弃一切。
清晨,小夭准备出门。
“柳儿,又去找草药啊?”
一个百黎老妇手抬着木盆,亲切的和小夭打招呼,看样子准备去河边盥洗衣服。
“是啊,燕婶,你身体好点了么?”小夭提了提背篓带子,礼貌寒暄。
“多亏了你的草药,我已经好多了。”
燕婶露出质朴感激的笑容。
“不客气,燕婶,应该的,邻里之间本就应该互相帮助,再说,我住的竹楼也是各位叔伯们帮忙搭建的,我都还没好好感谢你们,你们也别跟我客气。”
“哪里的话,你有什么需要尽管提,我们百黎人什么没有,力气有的是。”
“行,那我就先谢谢燕婶啦。”
小夭露出甜美的笑。
燕婶又说了一些感激的话,转身离开。
小夭目送燕婶远去的背影,闭上眼,静静感受百黎的一切。
也许是百黎族连绵伟岸的群山;也许是山间清澈秀丽的水;也许是每一张善良热情的笑脸;也许是粗犷热情的山歌;也许是浓烈醇厚的酒;也许是少女们服饰上环佩叮当的银饰;也许是孩童们抓着她裙角的小手;也许只是田埂边那头青牛哞哞的叫声……都让小夭感受到了难得的烟火温情。
玱玹不愧是众望所归的君王。自从蓐收打败辰荣义军,收复辰荣山,洪江触不周山而亡以来,大荒正式宣布一统,他真正成了天下共主。但由于天地不再相通,接下来的几年里,他颁布了多项法令,以稳固人间秩序。其中一项,就是解除百黎巫族的奴籍,奉百黎为神使,即传达上神旨意的使者。百黎再也不是恶名昭著的民族,更是奉蚩尤赤宸为战神,受世间香火,赤宸和王姬大将军凄美的爱情故事,也将得以被外人知晓。
玱玹对百黎的偏爱,小夭是心存感激的。
每个深夜,小夭都伏在案前为相柳制作毒药。烛光摇曳,照亮了小夭认真制毒的脸。
小九头蛇就窝在小夭为他做的竹萝里打盹,身下是软绵绵的垫子,内芯填满了毒草,闻起来,还有股淡淡的清香。
小九头蛇时不时抬起一个头,吐着信子,看着小夭在影绰烛光下的身影。
同样的日子不断重复。
一个制药,一个陪伴,一个喂,一个吃。一个逗,一个滚来滚去的配合。
竹楼里常常飘出悦耳的笑声。
这样的生活好像也不错。
她不再是西陵玖瑶,他也不再是九命相柳。他们不用站在对立面,他们,可以成为最好的……朋友。
渐渐的,相柳似乎觉得自己的眼睛看得清楚了些,甩甩头,努力眨了眨兽眼,透过昏暗的烛光,想将眼前人看得更清楚些。
“小九,来,吃了它,该睡觉啦!”
小九是小夭给相柳取的绰号。
小夭给相柳取名的时候,笑的前俯后仰,谁叫你有九颗脑袋呢!以后就叫小九吧。
相柳还没看清楚眼前人便被一把捞了起来。
相柳乖巧的张开一张蛇嘴,把药吞了下去。许是药效发挥了,相柳扭了扭尾巴,从小夭手中滑到竹萝里,枕着药枕睡着炼化药性去了。
自从相柳化成蛇形,小夭再也没有喂过他自己的血。
“小九啊,你吃了我那么多毒草毒兽,除了长胖了一点,却一点化形的迹象也没有,你是真的在努力修炼灵力吗?”
小夭浅笑,摸了摸他其中一个脑袋,转身收拾起了东西。来百黎已经大半年,相柳除了变得强壮了一点,变得圆润了一点,却半点化形的迹象都没有。明日,她想到更远的深山里去,百黎北边是昆仑山,山上终年有雪,多珍奇植兽。传说山中有不死树,千年花开,千年结果,妖兽食之能化形,人食之能得永生,运气好的话,若是再得一枚灵兽内丹,相柳就能成功化成人形。
清晨,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光斑。
“小九,过了这座山,就是昆仑山啦。只要找到不死树的果子,你就能化成人形,高兴吗?”
小夭眺望着眼前连绵不绝的莽莽雪山,巍峨壮观,越往里积雪越厚,似乎还刮着风雪。
看来要提前给九头蛇做个保暖的袋子了,听说蛇怕冷,会冬眠。虽然相柳以前不怕冷,但现在他还只是条宝宝蛇,应该也是怕冷的吧!
小夭架起火炙烤她猎到的兔子,香气四溢,用刀切了烤肉里最嫩部分,递到趴在她肩头的相柳嘴边。相柳下意识用一个头把嫰肉推到小夭嘴边。